刚到日本的时候,连对方的话都听不明白,可偏偏是,单凭观察和感受也能产生某种判断。

我记得有个陶瓷工匠说话的时候,手式非常轻细,对一只茶碗的表面,他能给我讲好长的时间。无论是色彩、泥质、块落、受风面、挡风面、背风面等等等等,他滔滔不绝,好像根本不关心我是否能够理解,他在他的世界中兴奋起来,乃至让我觉得他平时一定是孤独的,至少在做陶瓷的时候,他是不说话的。

如果全能听明白他的话,那我的头脑就会被他说的内容引导,于是,我会好奇、会思考、会提问。但是,恰恰是因为我听不明白,所以他的话有相当一部分段落经过我的听觉时会中断,完全变成无意义的噪音。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等于拒绝了他与我的沟通,陶瓷工匠在我面前只是一个无法传承语义的陌生对象。与此相比,按我的直感观察他,观察的结果告诉我他平时做陶瓷是孤独的,没有一个适当的工作环境让他诉说。所以,对我这样一个并非完全能听明白他的语言的人,这个陶瓷工匠也不放过,对我一直说!可能我当时看他的目光是专心的,使他误会了,以为我对他讲的话听得入迷。这是一种不同语言文化的交流。在这个交流中虽然有收获,但收获来自于我听不明白的部份,这个部份好像特意为我留的,变成了依靠直感而观察的空间。

后来,年头多了,我的日语越来越好,不仅能读、能听、能写,而且还能理解方言。这样一来,象过去那样听不明白就靠自己的直感去观察的部分变小了,萎缩了,让位给了对日本人说话内容的关照。换句话说,这是从感性的认识逐渐过度到理性的思维,而完成这个过度越顺利越说明我的日语提高得快,象一股股浪潮涌入我的母语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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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是人与人之间交往思想的工具。上述体验也许是语言在个人“体内”中的作用。

不同的风俗背景、不同的生活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有许多东西并非用头脑能够想透,用脑子想等于从知识、道理上考虑问题。外语有时能达到相当精炼的地步,这叫人得意。因为跟外国人交往不再有什么障碍,甚至连我们的思维有时都用外语字码拼成。

仅仅对我而言,日语毕竟是外语,它输入头脑的过程跟汉语输入的过程完全不同。日语是用道理、用知识掌握的,我先把它拆散为字词、句子、语法,然后象盖大楼一样,在自己的头脑领地里打地基、搭脚手架、拼预制板什么的。这是有计划的、有目的的、属于人工的制造。而汉语在头脑中的树立则是自然生成的,它象生命一样成长,就像我的呼吸和血液。人的观念意识最终来自于自然生成的那一部份,而不是人工的制造。

完全掌握一门语言,最后象母语一样掌握它当然是好事,无可厚非。但在这以前,我必须牢记汉语的出身,所以,应该尽量让汉语处于温热的状态。

语言好比在一张雪白的纸上划出的铅笔道道儿,铅是黑色的。外语越好,在白纸上划出的黑道儿就越多,覆盖面就越大。有一点值的注意的地方,原来可不是一张雪白的纸,因为有汉语的底子,所以需要的汉语原色与日语的黑道道儿相互调和、均匀,乃至配色。

从日本人身上获得的任何一个印象都会粘着在我的语言以及观念床上,经过接触、贴合,最后融之为一体。我过去提出“日本虫子”的说法是从象征意义上使用的词儿,比喻我对日本人的印象。这个比喻是来自我的“体内”语言。

在文化交往中,每一个人都进行着内在的交往和生成。这就象昆虫一样。比如蛾与蝶,首先从卵生成幼虫,经过好几次脱壳以后,变成不动窝的蛹,进入假死状态。然后,到了某一个成熟时期,透明的蛹壳会被挣裂、破开,成虫化蝶。这实际上包括了结晶体、流体、固体和有机体的形成过程。可以说,这相当于人在接受外来文化时的一种演变形式。

日本善于吸收外来文化,这似乎是定论。其实,在谈论舶来品之前,日本自身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虫子本领”,它善于在“状态的变化”中充分完成每一个生成,进而达到升华和完善,自然成形。

掌握日语的时候,我经历了内在的变化。这个变化是一片接受的园地,园地因人而易,因文化而易。其实,是我对日本人的观察并非绞尽脑汁去想去琢磨,而是注意日常生活的体验而已。生活既然如此,外语也一样。

阿毛博客〈日文版〉日本語の息遣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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